归鸾: 180-19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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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袁放闻言心头一惊, 忙问:“侯爷怎了?”

    这一路吸进肺里的寒风,像是将那魏卒的肺脏给刺出了无数个窟窿,他断断续续道:“今日攻城, 裴贼诈败弃城而逃, 少君前……前去追敌遇险, 侯爷亲去救少君, 又中了那贼子的伏击……”

    袁放霎时间只觉焦头烂额,又有些后悔自己怕温瑜率梁军来得过早,坏了魏岐山夺取洛都的大计,在攻奉阳时故意拖延了时间。

    他急问:“伏击地在何处?裴贼率军多少人?”

    那魏卒喉间再次咯出一口血后, 吃力道:“就在洛都往南二十里的河谷,裴贼败逃时所率裴军不过两千余,但河谷处伏击的裴军应有三五万……”

    袁放一听这个数字就骤然变了脸色。

    裴颂这明显是有备而来,丝毫不像是被他们先前假装暴露行踪欲打奉阳, 给骗来洛都避祸的样子。

    更像是裴颂清楚他们每一步的计划, 将计就计给他们设了套!

    意识到这点后, 大寒天的,袁放后背愣是渗出了些冷汗。

    魏岐山此行南伐, 带兵五万,其中两万拨与他去打奉阳,另三万由他自己带着, 于洛都必经之道上伏击裴颂。

    现裴颂既用魏平津诱得魏岐山被困河谷,仅凭他手上打完奉阳后已不足两万的兵马,想从裴颂手上救出魏岐山父子,可没什么胜算。

    他命人将那名魏卒抬去交给军医救治后,快步行至梁营队伍,于马车外对着温瑜抱拳恳切道:“公主, 我家侯爷赶往洛都伐裴颂,不慎中了那裴贼的奸计,现身陷囹圄,末将恳请公主一道出兵,救救我家侯爷!”

    包了铁皮的车窗被推开半扇,车内温瑜一身妆花缎的黛色宫裳,乌发用长约三寸的白玉冠半束,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发饰,却压得人几乎不敢与之直视,眉目间也是比道旁山峦高树上的积雪更甚的清冷。

    她眉心微拢,似有困惑:“朔边侯不是在率大军在伐莫州?怎会于洛都受困?”

    袁放面上略有难堪。

    他们北魏原本的计划,自是不能向温瑜和盘托出的。

    但即便掩去了欲让梁军同奉阳裴军斗得两败俱伤后,他们魏军坐收渔利这一茬儿,魏岐山在洛都,此前自己又阻温瑜赶赴洛都,邀她共伐奉阳,其目的在何,已是不言而喻。

    袁放只能硬着头皮道:“许是莫州那边出了什么变故,这才导致侯爷行军往洛都来了。”

    他维持着抱拳的姿势,腰身一折再折,难堪道:“情况危急,恳请公主为大局计,助我北魏这一回!侯爷若有什么闪失,北境危矣,届时蛮子攻破燕勒山南下,苦的将是境内所有百姓!公主助我等救回侯爷后,公主欲救世子妃和县主,我魏营必也鼎力相助!”

    昭白抓着缰绳坐在马背上,瞥向袁放的眸光极冷,还掺杂着几丝不甚明显的厌恶。

    魏岐山想算计她们在先,被公主四两拨千斤破了奉阳之局。

    现栽在了裴颂手上,倒是还好意思腆着脸向她们求助!

    昭白在面上的情绪快克制不住时,冷冷别开了视线。

    车内,温瑜听完袁放这番话,眸子浅抬,不温不火道:“袁将军这话说得,好似我大梁今日不出兵,便是我菡阳罪大恶极了一般。焉还记得,朔边侯今要复的,是晋?”

    “且将军似忘了,将军在邀我梁军共伐奉阳时,便已承诺后续会和我梁营共伐洛都,助我救出嫂嫂。依将军当下之言,先前的种种许诺,倒似托词?”

    袁放鬓角滑下冷汗来,在今日之前,还从未如此切身地体会到如芒在背是这么个滋味,明明马车内女子,说话的语调甚至称得上温和。

    他急忙道:“是末将嘴拙,为救我家侯爷急昏了头,对公主言语有失,还请公主恕罪!先前承诺的与梁军共伐洛都,末将必不敢食言,只要公主肯发兵救我家侯爷,条件任公主开,末将再舍这一身肉生剐与公主,让公主消气亦可!”

    温瑜只道:“将军忠烈。”

    袁放难堪又愧责地道:“侯爷于末将有知遇之恩,更有二十余载栽培之恩,末将不敢不忠!”

    战场上的阴谋阳谋多了去,利益一致时,只要不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死敌,竞争对手也可短暂结为盟友。

    有马家梁一役的过失在先,再有嫂嫂和阿茵还未被救出,萧厉现今也还被扣押在他们北魏,温瑜并未打算因魏营在奉阳的算计,便彻底同他们交恶。

    这权利场上,从来没有磊落,都是捏着鼻子佯装看不见那些斑斑点点的脏污,各取所需粉饰太平。

    温瑜道:“朔边侯好歹曾替我大梁守了北境三十余载,今虽叛我大梁,让他命陨于裴颂这等宵小手中,确实也不是本宫愿看到的。本宫可以出兵,但本宫要尔魏营中一人,就不知将军有没有权应允了。”

    袁放听到此处,再想起先前李洵所言,已猜到温瑜要的人,八成是萧厉。

    以魏岐山对萧厉的重视,他也不确定魏岐山最终肯不肯放人,但现已关系到魏岐山父子的生死,便也由不得袁放推辞了,他道:“不管公主要何人,末将都会竭力劝说侯爷将人交与公主,侯爷若不肯,末将甘自刎向公主谢罪!”

    他是魏岐山麾下数一数二的大将,同廖江堪称魏岐山的左右手。

    若真到了他以性命做胁的地步,魏岐山未必就不肯放萧厉。

    温瑜道:“将军忠义,本宫佩服,既有将军如此做保,本宫这就遣兵与将军同往。”

    袁放忙感激不尽地再次朝着她一抱拳:“末将在此谢过公主。”

    他匆匆离去后,昭白方冷冷道出一句:“惺惺作态之辈!”

    比起昭白对魏营中人的敌视,温瑜神色就显得平和了许多,她望着袁放远去的背影,道:“都是各为其主。”-

    冬季枯水而裸露的河谷,被逼入这处绝地的魏卒们个个浑身浴血,背身对外,围成一个防护圈将魏岐山父子护在最里边。

    厮杀太久,饶是从北境战场退下来的狼骑们,眼神里也尽数透着麻木和疲惫。

    裴颂选的这处伏击地势极妙,两侧都是依山裸露的河床斜坡,他们狼骑引以为傲的良驹和马术根本派不上用场。

    围守在河谷两侧高岸的裴卒,手中弓弩齐刷刷对准了魏卒最中间用圆盾支起的一层壁垒。

    那里正是魏氏父子所在地。

    靠后些的裴卒,则以手中刀剑齐声敲击着随身携带的藤盾,便发出威慑的呼喝声,用以恐吓河谷被包围的这支魏军,消磨他们士气。

    “父亲!父亲!您千万要撑住啊!”

    亲兵们高举着圆盾,护得严严实实的空地处,魏平津守在中箭的魏岐山跟前,哭得泣不成声:“是孩儿没用!都是孩儿没用!”

    他伏跪着,痛苦地以拳砸地。

    魏岐山甲胄被利箭破开处,血迹粘稠,箭支已被削断,只留一小截箭柄还露在外边,他唇色发白,苍瘦的面上还是一如以往严峻,教训道:“哭甚?今我若去……往后你便是北魏主君,肩担十六州,岂可是这副软弱之态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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