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为客: 11、料峭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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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巍弘帝死到临头还在试人心!他是真真不知“忠义”二字如何写!

    季惟苦涩道:“陛下,微臣不过一介草莽,何以参与国事纷争?”

    “你仍在欺朕!”巍弘帝的喉结动了动,“你已成了魏千平党羽罢?那些个给魏盛熠撑腰的,除了妄图塑出一个任人揉捏的傀儡,恐怕没别的缘由,朕不觉着你是那般无耻之徒!”

    好一个朕不觉着!

    “微臣惜命,岂敢委身太子殿下?不过陛下,您适才所言之傀儡是二皇子?还是太子?”季惟面上不着一分感情,“陛下,臣身上疤,十道有九道是为您而生。您这口气吊着多久,微臣便老实本分地跟着您多久。臣不求厚禄,臣只盼君臣两不疑……如若您真心抱愧于臣,那便将臣的儿子还来罢!”

    见龙榻上的人半晌没声,季惟咬了咬牙,又道:“臣有要事,先行告辞,还望陛下恩准!”

    巍弘帝没有言语,算是默许了他的放肆。季惟退下后,他闭眸咀嚼着季惟方才所言,在费力掠过那声索求幼子的哀唤后,将心思注入了另一词上。

    惜命?

    近来大理寺的几道大案倏地钻入了他的脑海——大批拥立魏千平的朝中重臣在一月内相继遭奸人毒杀,经仵作、少卿、卿三关,却只得出几件案子皆是无故生怨而就。

    一语惊醒梦中人。

    那巍弘帝的病眸遽然瞪大,那囿于深宫的蘅秦狼崽在他的冷落之下究竟变作了何物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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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春意阑珊酒病寥,山家谷雨早茶收。【1】”柳契深坐在窗前慢悠悠地吟。

    江临言闻言却眦笑一声,嘲弄道:“得了罢,这么北的地儿,哪来的茶?要看茶啊,平州……”

    柳契深和温沨不约而同地扭头去瞧他,他却敛睫吹起口哨来。柳契深倒还识趣,知道江临言若是不想说,问了也无用,便没开口。偏偏那温沨话少却戆直,来了一句:

    “你竟还闯荡过南边么?”

    “这、嗐我从话本里瞎看的,一时嘴快罢了!”

    温沨虽知他在扯谎,但到底没刨根问下去。

    江临言的话匣子本就难关,没一会儿又道:“你俩几时下山?”

    “明早……倒是你,真不走?”柳契深缓声道。

    留山。

    他们仨说得隐晦,但哪里有留山当隐者这般好事儿,不过雅称下山坐牢罢。

    “容我再考虑考虑……欸温沨!听说九寻昨儿在你屋前跪了半宿,你那地儿本就风水不好,待一阵子都冻得人发慌,你还不叫那孩子进屋?!这是因着啥事儿啊?”

    这回轮到温沨逃话了,他半阖了眸子,脑海之中少年那阐明心意之言仿若吞天巨浪,好似下一秒便要将崖石打得破碎支离。

    柳契深闷了口酒,叹了口气:“你也不说是罢?难得聚一块儿吃酒,你们倒是啥也不说。成罢,这山上仅有我一人坦荡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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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季徯秩承着浩荡隆恩,方迈下序清山的石阶便有一老太监迎了上来,那人挂着张哭脸儿,道:“咱家今儿奉旨接送小侯爷入宫,皇……”

    “公公莫要多言,快些送我进宫罢!”

    自打听闻巍弘帝大渐,季徯秩一颗心都仿若悬于刀锋,今儿竟比那太监还急些,不待他摆下马凳子,自个儿先行掀了帘,一步登了车。

    “走罢。”季徯秩催促。

    宋诀陵瞧着轩窗之中季徯秩那因忧惧而发白的脸儿,冷笑自喉间泄出,只将包袱抛给那方及十四的家仆栾壹,翻身上了马。

    “公子这又是在跟谁怄气呢?”那人问他。

    “狗。”

    栾壹挠了挠头,讪讪笑道:“公子这是越大,越叫栾壹不知您心里想什么了,跟只畜生有啥过不去的?”

    宋诀陵斜睨了他一眼,扬鞭长驱而去。栾壹没法子,只得跟在他后头跑,只是不停念着:

    “公子欸,您慢点,当心摔了!”

    这两匹马惊着了季徯秩所乘的马车,随车而来的小太监掀起轿帘,尖声骂道:

    “啐!哪家不识规矩的儿郎,竟敢惊了皇上遣来的车马!”

    适才哭丧着个脸的老太监往车外一瞥,登即横眉怒目起来,胖手一抬便赏了那小太监一记耳光。

    这耳光很是响,响得外头的宋诀陵也能听得着。

    那老太监将眼珠子往轩窗外转了转,随即挪回来,训斥道:“你这狗奴才竟不识半点规矩!宋公子也是你可轻慢的么?”

    小太监捂着脸,垂着头不敢吱声。

    那老太监抬手又要打,彼时季徯秩正撑着脸儿听鸟鸣,见状恹恹道:

    “吵呢!”

    那老太监浑身抖若筛糠,只赶忙把手收了回来请罪连连。

    车舆赶了几日,这才到了宫里。季徯秩顾不得一干宫人的问候,方卸去身上佩剑便径自打皇上寝宫而去。还未等殿外候着的太监宣完,季徯秩已“扑通”一声跪在了龙床前。

    “皇叔,阿溟迟迟未能前来探望,该罚!”

    只听床帐里的那人闷哼一声,颤颤巍巍伸出只手来,那只手探入季徯秩的墨发之中,自瘦颈之中泄出一声闷哑的笑,他道:

    “是朕要你去,你无错。”

    那双浊眼自帘缝中略窥季徯秩一眼,勉强笑道:“长这般大了?”

    季徯秩垂着眸只强压胸中苦涩,道:

    “皇叔,您曾言要看阿溟跃马护疆,今朝竟要食言么?”

    季徯秩死命吞下堵住喉口的顽石,轻捋着那床帐里渗出的一缕枯发,想不通一个初逢大衍之年的人儿怎会朝夕白头。

    “食言么?朕倒也不愿,奈何苍天无眼呐!等朕哪天吐出最后一缕气,有你念着朕,倒也不觉着死不瞑目了。”巍弘帝放轻了声,“不过阿溟,你记住,无论来日坐上这皇位者何许人也,你只管踏实守住了西疆,切莫再贪恋这京城声色。世人皆道‘京城无夜’,原是道此地繁华,只怕再过些日子,这缱都将被刀光所映亮。”

    季徯秩含住了委屈,连连道:“皇叔,阿溟听话。”

    巍弘帝握着季徯秩的手,却好似抚摸着季惟的命门,他阖眼痛苦道:

    “旧泉在泥潭里翻滚,新兽在金笼里窥视,四疆最不缺的就是猛禽。阿溟,你走武举这条路,讨不得内外一人欢心。朕有时可真悔,当初怎就纵你习武去了呢?”

    季徯秩紧紧握着巍弘帝的手,偷偷地咽下泪去。

    “阿溟,”巍弘帝唤了那么一声,蓦地又沉默下去,半天才用舌顶出一句,“你听朕的,莫要去鼎州,保住命来!”

    这话,季徯秩到最后也没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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