臣要善终: 30-4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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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掐着嗓子,故意把语气扭成小姑娘似的,惹人嫌。

    柳五六又骂:

    “你成了精了!没人治的了你!”

    “他两个在山里采薇饿死了,来日你们也学!”

    沈十七笑吟吟看着同门间的日常打闹,一点儿要劝架的想法也没有,身侧忽然响起一道沉稳声音:

    “伯夷叔齐二位先贤立誓不食周粟,师兄却姓一个‘周’字。”

    “子礼以为,此处似有不妥……?”

    “但师兄若有其他考虑,便是子礼所不能及的了。”

    沈十七转头,眼睛一亮:

    “师兄!”

    那人朝他点点头,又看向自己所提问的对象。

    周二十四跳下台阶,走近了又笑:

    “五十六娘,你还笑我!”

    “看看,这有人都用上了,端起来了!”

    “明九明九,把你那副假正经的样子改一改!知道你家三殿下前途无量,可也用不着你从今天就开始使劲儿啊!”

    柳五六横步过来,挡在这边两个人前头:

    “子礼师弟用就是俊,你用就是讨打!”

    她背起手,转过身,拿出一副考量的样子看向明子礼:

    “我听了两个‘颐’字了,你肯定也有。”

    “说说吧,哪一个字?”

    明子礼一拱手:

    “乃是《仪礼》的‘仪’。”

    用在面上,与“周夷”重了,容易叫外人奇怪。

    因此明子礼虽名字如此,却始终以字行。

    周二十四嬉笑道:

    “不错!比沈十七那几个破字直白许多!简单大气才是我辈风范!”

    “姓周怎的啦?主上姓姜,这不是正正好好的吗!伯夷叔齐扣马劝谏的时候,太公文王也在呀!”

    明子礼垂目谦道:

    “主上所赐,各有千秋罢了。但不知师姐得了什么名字?”

    他又朝柳五六一拜。

    绿衣的少女伸手搡他的肩,不许他低头:

    “我不学你们,‘一’来‘一’去的。”

    “知道的是说‘第一流’,不知道的以为是命多贱呢!取了一窝儿一模一样的!”

    “来日被认出来,你们都打成一包,一块儿死去!”

    她扬起脸,神色很是得意:

    “我和主上争过了,主上许我挑一个意思近的。”

    她从怀中摸出她自己那张纸条,高兴地挥了挥:

    “今日起,都得叫我——‘矜云’师姐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沈厌卿向前走。

    他踩在血泊里,粘稠的殷红色流过他的脚踝。

    一个瘦棱棱的人影立在前面,背着身,抱着一只燕子纸鸢。衣服仍是鹅黄嫩绿,却只衬得她容色愈发灰败。

    她听见水声,就半回过身来,眼神飘忽。

    “你是个实诚守诺的,我不为难你。你主子仁厚,二郎托给你们,我也放心。”

    柳矜云吐出几个轻飘飘的语句。

    她的衣袂浸在血里,吸着红,丝丝缕缕往上漫着,像宣告着什么倒计时。

    沈厌卿不知该说什么。他只能依着模糊的记忆,向昔日的师姐长鞠一躬。

    柳矜云不再看他,转身拖着沉重的衣摆走了。

    一动起来,才看出她病得只剩一把枯骨,勉强敷着层皮,再薄的纱披在身上都显得又重又厚。

    行一步就咳一声,掩面呕出半口血来。

    那血汇进他们脚下,竟像是雨滴落进汪洋里一样不显眼。柳五六又行了几步,渐渐低下身去,倒进花丛去了。

    哪里来的花呢?

    那燕子纸鸢支在花外,纸面上涂过蜡,一点儿也浸不湿。

    血珠自行聚起来,绕开那些金银压过的线,有方有圆,像是把燕子的形貌又描了一遍。

    燕子的眼睛瞧着沈厌卿,问他:

    走呀!你怎么还停在这里?

    一直站在原地,怎么能行呢?

    花也催他,花瓣堆癫狂一样涨起来,淹过来,没了他的顶。

    再睁眼,他站在长奉山上。

    佛门的地方清净的很。没有花,没有血,当然也不曾有过燕子。

    沈厌卿按着腰上的剑,往前走。

    这皇家寺院中的唯一一个僧人从门后转出来迎他——周夷没剃光头发,却用一条黑布蒙着眼。

    到这种时候,他倒一点儿架子也没有了,没骨头似的倚着门框,朝新帝师笑:

    “进来呀,十七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主子死了,眼睛也瞎了,有什么理由害你呢?怎么害你呢?”

    “你尽可以搜一搜,这明光寺里,连个带尖儿的东西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沈厌卿听见自己平静回道:

    “沈某只是来了结旧因果,旁的事情并不关心。”

    二十二贴近他耳边,沉声道:

    “帝师,迟则生变……”

    沈厌卿却跨过门槛,大步往里走去。

    周夷见他不动手,“嘿”了一声,跟在他后面:

    “犹豫什么呢?你是这种人?”

    “不过,既然你让我多说两句,我可就问想问的了?

    沈厌卿不答。

    周夷揣起手,晃了晃。虽然目不能视,他走在院里却一点也不受妨碍,熟练得像是摸过了万次千次。

    山路很长,他们一步步走了许久,沈厌卿从未停过,也不回头。

    “我们都很好奇,你是怎么处理掉明九的?那小子比鬼都精,习武也习得好,是个扎手的点子呀——”

    “啧啧啧,往日里你都装窝囊,护着你那主子,竟是为了最后一鸣惊人。”

    “沈十七,看不出呀看不出。”

    回应他的只有山涧中的鸟鸣。

    周夷闲散惯了,要伸手拍拍师弟的肩,被二十二持刃瞪了回去。

    沈厌卿只抬脚跨过正殿的门槛。香烧得太多,熏得他头疼。

    他仰头,努力穿过那些缭绕的烟看清佛像的脸。

    有风吹进来,勾着冲着,吹散了些。

    沈厌卿微微一怔。

    “怎样啊?像吗?”

    周夷洋洋得意。

    沈厌卿叹一口气,慢慢把剑抽出来。大皇子的旧门客避也不避,仍龇着牙笑。

    “圣人践祚,乃是天命所归。”

    “沈某一介微尘,又怎敢居功?”

    “明师兄……人能如何死呢?也就是这样罢了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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