臣要善终: 30-4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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堆里,听着风吹雨落。”

    “此后不知要经几旬几日,挨过许多细雨小雨,只等着一道惊雷——”

    “须得是十分盛大且亮的,要这天下都能听见的雷。”

    “这前身为腐草、为流萤、为尘土的魂魄就破土而出,长成一种红紫色的神木。”

    “神木虽不比大椿木,可也有八百岁为春,八百岁为秋……长不成参天的样子,但取了它的枝条,炖煮成汤,服下去就可忘了一世的忧愁。”

    寻常人都求百岁无忧,九岁的小皇子却问:

    “世间的事情本就有喜有忧,若是忘了忧愁,不就丢了半辈子的事情么?”

    沈厌卿有些惊讶,不过还是弯起眉眼答道:

    “忧心伤身,不好的事情,抛下了又能如何呢?”

    姜孚有些困了,却想起另一件事。

    去岁冬天,他到母妃那去请安。

    殿外的雪太大,他沾了满身满头。于是母妃起身替他拂了拂,雪落在地上,很快就化成亮亮的水渍。

    他低头看着水面的反光,问他的母亲:

    “这些雪要到哪去呢?”

    贵妃戴着长长的宝石护甲,指甲染的绯红,伸过手来解他披风的系带。

    “融成水,积起来。”

    “等东君到了,就化作春潮,汇进江河,东流至海。”

    他看着那猩红的斗篷被宫人取走挂起,转回目光,很认真地看着母亲的脸:

    “若是那雪花不想呢?”

    贵妃正替他理着压乱的衣襟,闻此手中一顿。

    小皇子还太小了,许多事不通晓,但……

    杨琼抬起铜黛描过的眉,正了正神色。

    她最后还是答道:

    “万物各有命,又岂容得谁背离天伦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一说出那句话,沈厌卿心中就松快了许多。

    他不再抖了,也不再恐慌,奇迹一样地平静了下来。

    他摸了摸自己的耳垂——血正渗出来,淌下去,粘在指缝里一阵粘稠。

    他却没来由地愉悦起来,好像魂魄都飘飘然脱出去,浮在上空。

    是了,他担忧什么呢?他有什么立场担忧呢?

    原就都是假的,昨日今日都说清了,他就该轻松下来。

    他一日也不曾做过什么侍读,更不是皇帝的老师,只是个披着假皮的奴仆而已。

    他不畏惧,不惊恐,也不羞耻。

    好像他从来不是鲜衣怒马过市接花的沈公子,不是先帝面前应答如流的沈生,不是允王府里替皇子研磨铺纸的沈侍读。

    而是从未有过名字的暗卫,投机押宝的墙头草,杀尽兄弟姐妹只为挣一个前途的卑贱奴仆。

    他身心都是早有归属的,他如何想又有什么重要呢?

    他该顺着他主子——而不是学生的一切心愿,该放下那些多余的架子——占的时间长了,难道就真是自己的东西了么?

    爱他也罢,恨他也罢;养着他也罢,对他倾注欲望也罢……

    此情合理与否,是该他评说的么?

    苍天上自有天人,天人的事情,地上的蝼蚁是管不着的。

    沈厌卿看见姜孚惊惧的抬起头,以为他中了邪似的盯着他的脸。

    于是他就扬起一个微笑,又慢又轻地重复了一遍那句话。

    “不,我不明白……您为什么会这样想?”

    “我只是……我并不……”

    如何想有什么重要?谁爱探究那些玲珑心思?

    世人多爱看圆满结局,圆满不了,捏造个形似也勉勉强强可以过关。

    沈厌卿拍拍君主的肩,揩掉碍眼的泪水。

    “想与不想,陛下只听着自己的心就好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不也总在怀念那些同榻而眠的日子么?”

    “不过是年齿增长了,形式变了些,臣自当尽力让陛下——”

    姜孚却陡然后退几步,远离了他,看起来刚进门时还要震动些。

    “我绝不是为此!学生已经知错了,老师不可如此自轻自贱!”

    年轻的学生几乎要把心剖出来,掷在地上给对方看,可又怕结果不过是把人逼入下一层绝境。

    帝师只是平静地回一句:

    “我说过,我从不是陛下的老师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要如何,我就如何。难道真要我自称一声‘奴才’,陛下才记得清么?”

    沈厌卿借着两人之间出现的空隙跪下来,不顾姜孚的搀扶,稽首再拜:

    “奴才沈十七,愿今日与陛下再相识一次。”

    “若陛下不弃,今夜愿侍奉陛下入眠。”

    第39章  “‘厌卿’就是‘满足之人’。”

    “十七?十七!别打瞌睡了!”

    “说说呀, 你得了个什么字?”

    “人家都说,有名有姓,孩子才算真落地了!”

    “今日我们这样, 是不是也算得了个新生呀?”

    沈十七迷糊了一下,摸出袖中的小纸条, 展开来又看了一看。

    只这一眼, 他心里就像是熨过似的, 又温又软。

    纸条上的字很草,模样很粗,很有气势, 可是无论如何说不上美。

    “‘颐’……主上说,这是平和美好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名字是‘厌卿’。”

    “‘厌’字取‘满足’的寓意,‘厌卿’就是‘满足之人’。”

    “心中既满足了,表情就自然和缓从容——这便是名与字的对应了。”

    他觉着,这说法有些牵强。

    可因着这是他好不容易挣来的, 他就越看越喜欢。

    有了名字,就定了主子,就可到他想去的地方去,侍奉他想侍奉的人……

    周二十四倚着栏杆,开怀笑着,抱着坛酒打断了他们:

    “我也得了一个‘夷’字,‘蛮夷’的‘夷’。主上给的音,教我自己挑的!”

    柳五六跺跺脚, 朝他那边啐了一口:

    “偏你能耐!偏你特殊!”

    “让你挑, 还挑一个这样丑的字!你这双招子是瞎的也不是!”

    “诶——此言差矣——”

    周二十四不但不瞎, 眼睛还亮的很,此时扬着眉更显精神。他一手抱着酒, 一手比比划划起来:

    “大殿下单名一个‘齐’字,你们难道不知?伯夷叔齐的旧事,你们难道不知?”

    “啧啧,如此搭了一对儿;这样巧,我一见大殿下就可说:”

    “‘嗳呀!殿下呀!我们三生有缘!八百年前吃过同一根草呢!’”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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