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渊问道: 210-22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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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可遗憾的是, 这烂命何等离奇,他哪怕真烂了也不会死,只是寸断的灵脉似乎不回再回来了。

    他只能感到四溢的魔气在他的的身体里洗涤着他的骨髓, 冲刷着他的经脉,报复被压制了那么多年的仇怨,而元神好像永远也无法接受灵脉已然一去不复返的事实, 叫嚣撕扯着他的神经, 让他时醒时睡, 醒是疼醒的, 睡是疼晕的。

    偶尔睁开眼,眼前也只有一片昏暗,约莫山上真是吃紧。牢房里的烛火都省了下来, 只留了一盏挂在墙上, 入眼不是那点灯火,而是被那灯火映衬出的更幽深的黑暗。

    朦胧的人声从远处传来,他已分不清远近了,只隐约听见“饿死”“魔气”之类的词语, 吵得他头疼,门锁落臼, 他被人背了起来, 走近了那更为幽深的黑暗之处。

    背着他的人有一只宽大的福耳, 在他眼前轻轻晃动着。

    “大哥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一直饿着, 这样下去不行, 我求叶珉让你和师兄待在一块, 他同意了。”

    “师兄现在也神志不清, 你去了可别欺负他。”

    好熟悉的声音, 可偏偏杨心问的意识被拖入了深处, 没法从泥地的沉沙里打捞出这个名字的主人。

    “叶珉说三日后就能放你们出去。”那人说着,好像有些许雀跃,“他跟我说好了,你们要去哪里都不许拦着。”

    叶珉……

    叶珉?

    叶珉是谁……

    “可惜我不能一起去。”

    后山牢房里这短短的甬道,杨心问从未觉得有这般长。

    短暂的沉默后,那人又说:“大哥,我说一件事,你不要怪我。”

    “你在百鬼蛊里问我,为什么我在引气入体之前就能被姚家发现?其实我也一直很好奇,师兄也曾这么问过我,他还说,若是专程捡了我回姚家,为何不好好教我锻体、教我念书、教我功法,反倒是一直这样放养着,像在家里养头猪——最后这句他没说出口,但我觉得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他又问我,是几岁引气入体的。”

    “可我不记得了。”

    石洞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,仅有的一点烛火被山风吹动,他们倒映在石壁上的影子倏忽明灭一瞬。山石一般厚重的身影,将杨心问往上颠了颠,接着说。

    “过年前,我下山去找过我的家,我家里人却都已经搬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四处去问,只有一个老婆婆还记得我们家。她用拐杖指着我笑,说,是不是有个吉祥小子的那一家?”

    “我问她什么吉祥小子,她说,就是出生时,有百鸟来朝的那一家呀。”

    洞顶凝结的水汽落了下来,滴在了面前那白花花的,蒲扇一般的大耳朵上。杨心问见那耳朵动了动,又往内蜷缩着,像只容易害羞的蚌。

    他认出了那耳朵。

    他听清楚了那声音,猛地开始挣扎,可瘫软的手脚如泡软的海草那般无力。

    “我不够聪明,快回到临渊宗时才明白过来,生来便天有异象,不需引气入体便能吐纳灵力,而灵力又多得跟不要钱样的……只有先天灵脉。”

    那人腼腆地笑了,似乎想要挠挠脸,但两只手托着杨心问,便只能作罢:“只是和师兄不同,我只是世家的备选,只用像只猪一样安稳地长大,顺道磋磨磋磨我的性子,以免真要我顶上的时候,我会反抗他们。”

    “那年能过弟子大选,我以为是自己当真很厉害的缘故,后来才知道,其实无论我成绩如何,我都会拜在师父门下,养在离师父最近的地方,以备不时之需。”

    牢门慢慢打开,生锈的转轴发出了刺耳的惨叫。

    “我想现在就是那个时候了。”

    杨心问挣扎着开口:“你别——不要……求你了……”

    这或许是杨心问第一次求自己,姚垣慕一愣,两只小小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,随后又笑成了一条缝。

    “但这次不一样的,大哥。这是我的选择,不是他们的。”

    姚垣慕蹲下身,将杨心问放在了陈安道旁边。

    “那天我去找了大长老。大长老看我欲言又止的模样,就知道我已知晓了真相,我太莽撞了,如果他当时把我关起来了怎么办?但是他没有,他带我去见了叶珉。”

    “叶珉告诉了我,我能救师兄。救了师兄也就是救了大哥你,我能救你们两个人,就像师父那样。”

    杨心问闻到了很好闻的气味,他本能地要扑上去,如一条野犬。可他事实上连站立的气力都没有,有人将他架起来,慢慢调整着他脑袋的位置,对准了一处瓷白的皮肤。

    他想吃的就在那下面,可那处被他的泪水打湿了,水滴蜿蜒而下,盈在锁骨的一点凹陷里,晃荡着,晃荡着亦如池塘里被春雨刺破的水面。

    “求你了……”杨心问已经分不清自己在求谁,面前的陈安道,还是身后的姚垣慕,“不要死……”

    姚垣慕吸了吸鼻子,想来是哭了,可没有与他报做一团痛哭,而是往他的兜里塞了样东西。

    “师兄,大哥,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们。”姚垣慕在他身后跪下,双手伏地,随后重重磕了下去,“大哥你费心救上来的百姓,同雒鸣宗、长明宗,还有部分世家收容的流民,都是这次三元醮的祭品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这样到底是对是错,一万人和千万人的命到底能不能做交易,我只想你们记得,这些人命不是你们害的,十五年前的不是,现在不是,以后永远也不会是,无论别人说什么,你们都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。”

    杨心问听不见他在说什么,只能茫然又无助地重复着“不要死”。

    姚垣慕再拜:“万望珍重。”

    顿了顿,又俏皮地破涕而笑道:“百年好合。”

    别走。

    不要走。

    不要走!

    衣物的摩挲声后,渐远的脚步回荡在长廊里,斜风细雨从窗口锥形的光里落下,似人影幢幢。

    杨心问分不清哪个是牛头哪个是马面,他等啊等,却迟迟没有索命鬼来,他恍惚念起儿时生病,一家人都要急像热锅上的蚂蚁,围着他团团转,给他滚鸡蛋的,煎药的,换衣服的,好像他是这寰宇的最中心,离了他这天都要塌下来了一样。

    可是他始终没有死,只是一个又一个的人离他远去。

    他再次晕了过去,又或许没有。

    他坐在桌前,桌上挤满了人,那桌一时是儿时的木桌,一时是雾淩峰上桃花树下的小石桌,每个人都在。他们喝了酒,还唱了歌,李正德和他父亲唱得最差,他自己唱得最好,于是每个人都给他叫好。

    娘笑眯眯地看着他,托着腮,偏过脑袋说,乖宝这么大了,什么时候讨媳妇呀?

    其他人便闹,他不害怕,拉着陈安道的手跳上了桌,如凯旋的将军般大声道:“就差成亲了呀!”

    二狗哥说,还没提亲呀。

    爹又说,也没有聘礼呀。

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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