招魂: 110-12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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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“孟公!”

    裴知远一手扶着门框,他胸膛起伏,翻涌的情?绪被他压了又压,“我从前那般处事,是为了等您回?来,如今您回?来了,我就是拼却这官身不要,也要与您站在一处。”

    “孟公,咱们?好好活,为了他们?,为了新政,算敏行求您。”

    夜雪纷纷。

    裴知远离开后?,孟云献一个人到了书房里坐着,房中没有点灯,他也没让内知来点,就在这片黑暗里,一直坐着。

    风雪拍窗,呼啸不止。

    忽的,

    外面响起很轻的步履声,暖黄的光在棂窗上铺开浅浅的一层,孟云献后?知后?觉,抬起头?来。

    诡异的是,窗外只有灯影,并无人影。

    “……谁?”

    孟云献看向那扇窗,灯影没有移动。

    他心中怪异,正欲起身,却听“吱呀”一声,房门被一阵凛风吹开,随之铺陈而?来的暖黄光影照亮一片被风裹入门来的鹅毛雪花。

    门外,立着一个人。

    淡青色的衣摆,洁白严整的衣襟,冷风吹得他腰间的丝绦荡来荡去,他的身形宛如生在严寒里的松柏,挺拔,端正。

    淡淡的寒雾缭绕。

    孟云献双目大睁,死死地?盯住那张脸。

    苍白,秀整。

    “孟相公。”

    徐鹤雪看着他,人间十六年,将这位曾在四十余岁官至副相的孟相公变得老了许多。

    这一声,几乎令孟云献浑身一震。

    他认得出这个人。

    即便过去了十六年。

    即便,这个人十四岁便离京,从那以?后?,他们?没有再见过一面。

    那一年,永安河畔,谢春亭中,是他与这个少年最后?一面。

    他也还是认得出他的模样。

    还是个少年。

    比十四岁时更高,也褪去了那时的稚嫩,身姿挺拔,手中不握剑,像个温文的读书人。

    “子凌……”

    孟云献唇颤,齿关相触,他声音都是抖的。

    他猛地?站起身,还没绕过书案,就见徐鹤雪走进来,门外拂来的风仿佛更为阴寒。

    徐鹤雪手中提着琉璃灯,一如少年时那般,站在孟云献的面前,俯身,作?揖,以?身为一个人时的周全礼数来尊敬这位长者。

    “真的,是子凌吗?”

    孟云献双手撑在书案上,他觉得自?己应该是在梦中。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徐鹤雪站直身体?,“当年您劝我的老师放我离京,我还没有谢过您。”

    孟云献撑在案上的指节蜷握,他不住地?摇头?,“不,子凌,我无数次后?悔,我不该劝崇之,我不该让他放你到边关去……”

    “您万莫为我伤怀。”

    徐鹤雪返还阳世,不愿见故人旧友,除了因为幽都的法度以?外,还因为他怕自?己会让已经快要走出十六年前那桩事的人,再度因为他这个人而?伤神?难过,“我并不后?悔当初的决定。”

    “就如同您与老师,从未后?悔过一起推新政。”

    “我今日来见您,是想送一个人的认罪书给您。”

    徐鹤雪上前几步,将袖中的东西放到书案上,孟云献发?现?他的身形有些?淡,淡得像雾,好似外头?再一阵风吹来,就能吹散了。

    孟云献好不容易将视线挪到书案上,“……丁进?”

    竟是丁进的认罪书?!

    “他是潘有芳的人,是他故意插了人在董耀他们?之中,老师的文集之所以?短时间内散播如此之广,也是因为他。”

    手腕上附着的幽都阴木枝尖锐的根茎已经刺入他的骨缝里,但也多亏了它,徐鹤雪才?能暂时不依靠倪素这个招魂者,不受禁制影响,此时他衣着干净,满身的伤口没有一处流血。

    但他付出的却是损耗神?魂的代价。

    “您大可以?借此人,将为我翻案的罪过,推到他的身上。”

    若是人来讯问丁进,他未必会如实说,何况孟云献他们?这些?在朝中为官的人,不能无证审问丁进这个同僚,但身为鬼魅,徐鹤雪却能精准地?攥住他的恐惧,用非常之法,使其屈服。

    “什么意思……”

    孟云献颤声,“你如何知道这些??你还知道什么?你知道你老师他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他说。

    孟云献心头?一震。

    他险些?站不住,“我护不住你,我也没能护住你老师……可如今,难道要让我再用这份罪书,去侮辱你么?”

    “夤夜司关押的人中有一个人叫陈兴,周副使应该已经告知过您,他是丁进的人,”徐鹤雪继续说道,“他之所以?愿意为丁进,为这桩事去死,是因为丁进拿住了他的家人,但丁进已经将他们?杀了,您大可以?借此撬开陈兴的嘴,让他知道家人已经死在丁进手里,如此一来,他就是人证,您也能以?此救夤夜司中那六十余人。”

    “只要丁进还活着,这认罪书,他可以?随时不认,”孟云献说着,他倏尔盯住徐鹤雪,“难道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孟相公,我不要您护我。”

    徐鹤雪冷静地?看着他,“我的身后?名?不重要,但我靖安军将士的身后?名?我却真的很想为他们?求,我不愿他们?的亲人被这世间冷待,他们?是跟着我才?会背负叛国的骂名?,我却已经没有时间再为他们?争一个干净的身后?名?。”

    他后?退几步,垂首,“孟相公,我只能寄希望于您。”

    “您无论做什么,都不是在辱我,”

    烛火透过琉璃灯罩落在徐鹤雪的衣袂,“严冬在,春不来,但子凌信您,敬您,请您先珍重自?身,待得春来之时,再为靖安军洗雪。”

    若严冬还在,靖安军便不可能昭雪。

    孟云献所面临的,为靖安军平冤的最大阻力,根本不是什么潘有芳,也不是什么鲁国公。

    今日在泰安殿,孟云献已经将这一点看得再清楚不过。

    他喉咙一哽,“是我们?这些?活着的人……对不住你们?。”

    “子凌还有一事,想交托于您。”

    徐鹤雪抬起眼帘。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请您往后?,代我照拂倪素。”

    孟云献乍听“倪素”这个名?字,他一时怔住,“她……”

    徐鹤雪道:“生前死后?,我诸般行止皆无愧于心,唯独愧对吾妻。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孟云献眼中的泪意再压不住,“她是你的妻,那你是谁?”

    “徐鹤雪,”他脑中一片轰鸣,声音颤抖,“你是……徐景安吗?”

    景安,靖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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