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地逆旅: 17、死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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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“应不悔,”我说,“再顶着这张脸讲话,我就一刀捅穿你。”

    应不悔听了这话,脸上竟也没见丁点愧色,好个没脸没皮的恶鬼!他的五官很快消融又凝实,不过几息功夫,就变回我万分熟悉的模样。

    “现在呢?”应不悔牵起我的手,问。

    “若不信,不如亲手摸摸看?”

    我的手腕被牵引,蹭过他额头、鼻梁和唇角,确信他当真再度出现后,一巴掌狠狠扇到他脸上。

    应不悔猝不及防,被打得偏过头去,尔后他摸了摸脸,含笑道:“小恩公,好大的气性。”

    “应不悔,好大的本事。”我又拽住他领口,后者压根儿没抵抗,被我扯得前倾,几乎与我面首相撞。

    “藏什么呢?”我说,“本以为你魂散投胎了,还想着给你烧些纸钱,打点路上鬼差。”

    “这多破费。”他道,“我这么一只千年老鬼,却叫小恩公牵肠挂肚,当真受宠若惊。”

    我又想揍他了。

    “混账!”我问,“你究竟去了何处,眼睛又是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他一黑一金两只眼近在咫尺,竖的那只实在眼熟。

    “神公也是这样的竖瞳,前夜梦中,庙里消失后,你当真被神公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错。”应不悔轻声道,“我被那神公拆吃入腹,强行留在梦中,费了好大一番劲儿才逃出来再见你,小恩公。”

    若他将眼里的笑敛一敛,我或许就信了这番坎坷。

    “祂已经将你吞下去了。”我说,“却连你的魂魄都吃不干净?这倒稀奇了,那神公弄出这番阵仗来,究竟为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谁知道呢,”应不悔道,“兴许祂如今力量衰微,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先前那梦里,引公说祂没法再终结雪灾。如今此梦中,祂也无法再带走洪涝。”我顺着他的话,补充道,“均是从前‘灵’而现在‘不灵’,祂许是碰见了麻烦。”

    应不悔盯着我:“什么麻烦?”

    “我怎么晓得,”我放开他,转身去摸架上卷轴,“总得看过才能推测。”

    我取下竹简,解了朱绳,待卷册全展后,才发现上面亦非当朝文字,其字形肃穆,笔画娟细。我此前从未见过这种文字,按理应当是不认识的,可偏偏上头每个字,我都能够通晓。

    想来,或许是因为此梦中身为神使的“我”,本就属于这一时期。

    应不悔在我身旁,守着我徐徐查阅此卷。

    这卷中所载,是一位神明的故事。

    依卷轴中所言,从前益原此地——也即后世益野,山高耸而江流湍,林幽深而多虫兽,百姓只好团聚而居,龟缩于石滩、山坳、缓坡处,偶于某日见云雷崩坼,于是惶怖战栗,以为触怒天地,齐齐跪倒,以祈勿降灾殃。

    天雷怒滚,三日方休。恰益原境内有一丰江,电闪而山摧,尽数折于江中,聚为祸渊,又地动山摇,衍作寒潭,其深不可测,而鱼鳖尽浮白。

    一日,民见岸边石裂,有鳞爪残痕,于是祭以牲醴,投牛羊入江波,以祈舟楫平安。族中耆老亦相告,道此潭中有神物,可吐纳阴阳、更改吉凶。

    “所以,这便是神公最初的雏形吧。”我说,“因着天有异象、山崩地裂,便觉得那新汇的深潭里头诞生神明,由惧而生敬,由敬而生神,想着以妄止妄。不过祂瞧着还蛮挑食,不喜鱼鳖,就把它们都赶走。”

    应不悔沉默片刻:“或许,那是因为祂不喜水腥过重。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,”我问,“难道彼时你也在?不过说到‘水腥’,你被神公吞入腹中,可见着了其他冤魂或遗骸?”

    “谁知道我在不在?”应不悔话讲得含糊,“千年前的事了。不过嘛,神公腹中什么也没有,空荡荡的。”

    我接着看下去。据竹简所载,后来益原又陆续兴起疫病,百姓身上长满赤红斑,死状如遭炮烙,无奈求助此神,竟当真有效。于是刳木为神像,塑以蟒身,设祭坛。渐渐的,此神又掌除瘴、采药、冶铁、缫丝之职,广纳百工,承民所祈,镇护益原。

    “如此看来,祂还挺忙的。”我说,“什么都得帮一帮。可是按理来说,这种地方神祇,原本最为地方所信,怎么会因着一两次失职,就落到所谓‘蛇妖’境地?”

    应不悔道:“因为血祭。”

    我一怔,随即想起山庙中的那百余蛇尸,又想起祭坛上死去的百位童男童女。可是血符阵是为束缚祂,百人头颅落地后,那神公像直至被砸破,也没能现出真身。

    然而正如应不悔所言,后面随之记载的新字迹,就是血祭相关。说是祭祀■时,须得穿着绘有百蛇的衣裙,再择人祭,投潭或砍杀,方能请神。

    何其残酷,何其怪诞。

    可我读到这里,也注意到被刮掉的痕迹,定是神公真名了——但是为何要隐藏呢?

    我又想起引公那个说不出口的称呼,想到那团焚烧他的火焰,和前日烧灼我的火堆。

    “祂的名讳,是不能说,还是不许说?”我看着应不悔,“你知道的吧。”

    “尾衔,”应不悔问,“你信么?”

    “信你,还是信这竹简所书?”我说,“答案都是一半一半。你的话,不必多说,这竹简内容写就时间不一,又有刮擦痕迹,想必是被有心之人做过手脚。可此人犹不满足,还想着毁尸灭迹。”

    说话间外头陡然传来杂响,继而门被踹开。应不悔反应迅速,带我躲入柱后,外头祭乐的声音也传过来。

    “搜!”

    “躲什么,”我低声问,“你再变作那祭乐,与他两相对峙不就好……”

    我话说到这里,骤然止住。

    ——应不悔的七窍中,缓缓流出了血。

    我不晓得这一变故因何而起,只觉头脑嗡响,下意识就想帮他擦一擦。可是才刚擦掉,新的就又涌出来,根本擦不净。

    “应不悔,”我声音发颤,“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纷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近,竟还夹杂了唱诵声——这声音,我似乎听过的,就在有关引公春澜的那场梦里,在同神公对视的那段时间,我晓得那是山下法会传来的唱诵。

    此刻的唱诵声,虽与法会隐约不同,却实在异曲同工。

    我急忙扶住应不悔,手有些发抖。

    “尾衔。”应不悔朝我笑一下,“吓到了吗?没事,我不痛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少说两句。”我问,“是不是这唱诵能够超度鬼魂,所以你才……我帮你捂住耳朵,你不要听了!”

    我说着,就伸手去捂他耳朵,可血还是向外淌,濡湿了指缝,又染红他的素衣,我的白发。

    我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的恐惧。

    我似乎就快要彻底失去他。

    这种恐惧叫我心脏狂跳,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寻求生路。我将耳朵贴到他嘴边,问:“你告诉我,我该怎么做?”

    “你已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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