激流[刑侦]: 130-14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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能力去筛选、布置、施压甚至消失。他注销了律师证、切断了所有社交,失联近两个月。

    从程颐的生前履历、她的信念与困境、到死亡方式的“安详”、房东提供的邻居特征……一切都指向一个人。

    应泊抬手抹了把额头,冰冷。脸颊湿湿的,不知是汗还是泪。

    他迅速滑出手机,调出联系人“陈嘉朗”,点下通话键,等着那一声能救他于癫狂的“嘟——”

    没有。

    “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。”

    第二次,第三次……他机械地一遍遍重复着相同的动作,得到的却只有同一个残忍的结果。他退出来,又点开短信,疯狂地输入一条又一条文字:

    “嘉朗,你在哪?”

    “接电话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疯了?”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做了这些事?”

    “回答我。”

    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到底为什么要连我也瞒着?”

    “嘉朗……”

    一个接一个发出去,像是扔石子进深海,连回音都没有。

    应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蹲下来,什么时候手机滑落在脚边,什么时候视线变得模糊。他只知道自己胸口像塞了一团铁屑,翻滚着,刮着,一点点把他撑裂。他捡起手机,手抖得厉害,眼泪已经模糊了屏幕上的字。

    他喘得像破了洞的风箱,周围民警还在忙碌,技术人员进进出出,有人喊着找检测报告,有人搬出案箱,有人调监控。他一个人躲在玄关外那点被灯光遗漏的阴影里,像一块不能动弹的破石头。

    他曾无数次嘲笑别人对陈嘉朗的偏见,曾在所有人面前为他辩护、袒护、劝解。他以为陈嘉朗只是走不出过往,不愿妥协,但他从未想过——他从不敢想。

    倘若一切是真的,他将不得不站在“神祇”面前,对抗那个自己亲手塑造过的灵魂。

    这比死还难。

    他靠在冰冷的墙面上,头靠着瓷砖,脑壳一阵阵地炸着疼,像有什么巨大的声音正从耳膜深处轰击着他的意识。

    路从辜的声音隔着一层空气传来,模模糊糊的:“通知物业,确认对门住户身份……没有回应?……准备破门。”

    “把人安排好,带上防护,准备录像。”他冷静地交代,声音清晰坚定,却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寒意,“确认一下电梯监控和楼道调阅时间。”

    应泊的目光落在对面那道门上,那是程颐对门的门,深棕色,老式防盗锁,门缝里隐约能看到落灰的刮痕。他缓缓站起,脚步虚浮,像被无形的钩子牵着往那扇门走去。他不确定自己想看什么,是想再确认一次——确认他所想是否真的是他不愿相信的那个人,还是他只是在寻找某种……仅存的侥幸。

    路从辜转头看到他:“你怎么……”

    应泊没吭声,只是用指节抵住太阳穴,强撑着往前靠了几步。身后的民警已经准备好撞门器,一声简短的“确认”之后,铁制重物猛然撞上门锁,“砰”的一声沉闷响动,木板震颤,门栓咔哒一声崩断,门应声而开。

    对门的屋子不大,格局方正,是老小区最常见的一室一厅,墙纸发旧,踢脚线边沿有些翘起,空气里飘着一丝混合着消毒水与旧木板的气味。卧室没有被分隔,床、衣柜、书桌一体连排,墙角有积灰,显然并非长住之地。生活痕迹寥寥,连垃圾桶里也干净得不近人情。

    应泊在众人身后走进门,一眼就注意到了客厅角落那台不合时宜的空气加湿器。它通体银白,简洁高效,设计线条锋利,与周遭陈设格格不入。便宜的折叠椅、旧款老电视、墙上的破钟,仿佛都围绕着这台加湿器失语地沉默着,烘托出某种刻意的轻奢——像是一种日常被剥夺后的反叛,也像某种残余的执念。

    他慢慢走过去,蹲下身,指腹轻轻划过那台机器的出风口。加湿器的品牌他熟得不能再熟,是他当时主动推荐给陈嘉朗的。那时候,陈嘉朗刚刚开始接受治疗,肺部功能下降,空气干燥会导致频繁咳血,医生说需要改善环境。

    他记得和路从辜一起陪陈嘉朗复查时听到的那句“应泊你是怕我死得不够早吗”,记得在观察室外目睹两个人并肩相谈甚欢,路从辜向陈嘉朗聊起被自己偷吃病号餐的事,那时他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回到正轨。

    那天,送陈嘉朗回靖和的路上天阴得厉害,他坐在驾驶位上,拿着手机给陈嘉朗看那个型号的链接,语气半带责备地说,“你不能总拿命赌事。”

    而现在,这台机器干干净净地立在这里,遥控器摆放整齐,灰尘薄薄的一层,像是刚刚有人离开,又像是许久没人回来。

    应泊直起身时,整个人晃了一下,视野里的人群模糊成一团暗影,来来往往,技术人员、支队长和大队长、民警、网安、摄影,熟悉的同事和陌生的巡逻小队,他们都在说话、在忙碌,但声音像被水堵住的耳膜,传不清也进不来。

    他的指尖开始发凉。

    这不再是某种怀疑,而是一种近乎命定的确认。他不用再猜测、不用再求证、不用再比对指纹、鞋印、唾液DNA或者香烟品牌。

    他知道了。

    他一直都知道。

    那个留下绿度母心咒的人,那个抽着烟嘲讽自己“多管闲事”的人,那个曾经对“正义”两个字半信半疑、对规则不屑一顾却还要靠规则吃饭、却最终决绝地从系统边缘跃出的——

    是陈嘉朗。

    “殉道者”不是复仇者,不是疯子,也不是亡命之徒。他有审美,有逻辑,有节制,有深思熟虑的标准。他不杀无趣的普通人,只挑“系统中被掩盖的伤口”,用死者的故事作为教条、以舆论为讲坛、以死亡为宣判。他建立的不是血案,而是一套完整的布道方式。

    哄金葆庭喝下过敏药物,要姚昀跳下高楼,劝李文光关门烧炭,看着程颐往嘴里塞药片,又因为中毒不停呕吐时,他在想什么呢?

    而他此刻最想传达的那个人,显然不是舆论、也不是警方,而是——

    应泊。

    应泊站在那台加湿器前,静静地看着房间里的人群穿梭,看着一张张脸浮现又远去,只觉得大脑一阵阵地发空,像是风穿过废墟,带着呜咽声在骨壳里回旋。

    如果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重复,那大概就是那句话:

    “权力就是神祇,我们都是它的殉道者。”

    他到底什么都没说。

    证物袋在灯下泛着冷光,所有人都还在忙碌地清点、记录、布置后续搜查,他却悄悄转身,从空荡荡的屋子里走了出去。像是一个错走进他人梦境的人,终究无声无息地退出了舞台。

    下楼时,楼道狭窄,水泥墙壁泛着潮湿的灰,霉味混着老式电灯的焦糊味。他脚步虚浮,扶着扶手一阶一阶地走,像是在攀爬一口幽深的井。手边的木质楼梯扶手有些松动,靠上去会发出“吱呀”轻响,这声音在夜里格外刺耳,像破损的齿轮在他胸腔里咬合。

    楼外,街灯下积水泛着模糊倒影,夜色粘稠如墨。他站在那儿,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,也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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