怎样逼疯清冷丞相: 6、第 6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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站在不远处看着山影,一幅置身事外的模样,但她知道,他肯定都听见了,方才那番话有一半是说给他听的,他是聪明人,自然能掂量出与她合作的好处。快步上前,轻声道:“郎君,我须得去安葬乡邻,能不能麻烦郎君与我同去,指给我方位?”

    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,士兵燃起了火把,火光摇摇,染红她苍白的脸颊,裴恕转开了脸:“女郎若找不到,我可遣人与你同去。”

    “还是郎君与我同去吧,”火光烁烁,映着他深邃眉眼,王十六贪恋地看着,“我一个人有些害怕。”

    害怕么?裴恕望着夜色中苍灰的山影,他并想不出这世上有什么,能让她害怕:“我遣人与你同去……”

    “妹妹只管缠着裴使节做什么?人还有正事,哪有功夫跟你歪缠?”王崇义催马走近,向他叉手一礼,“我这个妹子野得很,让裴使节笑话了。”

    连人带马横在中间,再想说什么,已然不方便,王十六顿了顿,折身离去,王崇义一跃下马,向着裴恕又是一礼:“左司马王崇义,见过裴使节。”

    他笑容爽朗,礼数周全,看上去十分可亲,但裴恕知道,他当初反叛洺州投靠田沣时,曾亲手杀死十几个同袍自证诚心,后来田沣病重,他立刻投靠王焕,据说田沣的两个儿子也是死在他手里。此人残忍狡诈,攻打洺州时一路烧杀劫掠,双手沾满了无辜百姓的鲜血。微微颔首:“司马免礼。”

    “裴使节今晚住在哪里?”王崇义含笑近前,“我刚才来时让他们在山下搭了营帐,裴使节要是不嫌弃的话,就请移驾过去歇歇。”

    “我已有安排,不过去了。”山道上逶迤亮起了火把,郭俭带着王十六正往下面去抬尸首,裴恕折身向山上行去,“王司马留步。”

    “裴使节,”王崇义跟紧两步,又被众侍从拦住,不得不停住,“我就在山下,使节要是有什么差遣,叫我一声就行。”

    裴恕思忖着他的用意,良久:“好。”

    山下。

    搜寻到的尸体放在一处,拿油布罩着,王十六举着灯火一一看过。

    从仲夏到仲秋三个月多月,大部分尸首已经面目全非,分辨不出来是谁,但没关系,她知道他们的仇人是谁,她会替他们报仇。

    侍卫小心抬放上车,往山上搬运,王十六跟在车后,抬眼,飘摇灯火处,裴恕长身玉立,黑夜里看不清,总觉得他的目光似是望着这边,王十六连忙越过众人往近前赶,那渊渟岳峙的身影忽地动了,裴恕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天气潮湿,雨虽停了多时,地面仍处处都是泥泞——唯独别业中庭的地面平平整整,零星留几个脚印。裴恕垂目看着,那么薛演父子,当是葬在此处。

    因他放了话,所以王崇义并不曾跟过来,至少眼下,消息应当还不曾走漏。河东薛氏与荥阳裴氏都是累代高门,姻亲关系盘根错节,认真算起来,他还得叫薛演一声表姨丈。至于薛临,他虽不曾见过,但昔日游学东海时曾听师长谈起,据说雅量高致,有经世之才,这般渊源,即便王十六不曾求恳,他也愿庇护他们的遗体,免遭王焕损毁。

    “郎君,”身后有人唤,裴恕回头,王十六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,伶伶仃仃,站在断墙的缺口处,“我需得在此处安葬他们。”

    裴恕起身,让出地方。

    火把照得四周如同白昼一般,侍卫们飞快地挖着墓穴,中庭,书房,后院,正堂,王十六沉默的看着。她的家,正一点一点,变成坟墓。

    但无所谓,她很快就能过去,九泉之下,依旧能找到她的家。

    “娘子,”周青上前禀报,“都挖好了。”

    山下几处灯火,是王崇义的营帐,零零碎碎,夜风送来炙肉的香气。王十六沉沉望着:“下葬。”

    她没想到王崇义会过来,此时即便瞒住,日后终是有隐患——那就不如早点杀了他。

    落底,下葬,封土,侍卫们沉默有条不紊地行动着,裴恕看见用被褥草席装裹的遗体,想来是仓促中找不到棺木,只能用这些东西充数。她倒是不拘小节。最后一处墓穴堪堪填平,听见王十六微微沙哑的语声:“砸了这些墙,填平墓地。”

    裴恕抬眉,王十六伸手相请:“郎君,此处危险,请随我暂避一下。”

    裴恕迈步出院,身后叮叮当当的斧凿声,断墙颓垣被众侍卫合力推倒,瞬间已经压住了一半的地面。她果然是要利用这些乡民,掩护薛演父子墓穴所在,可一旦被王焕发现,这些乡民,又岂止是粉身碎骨?

    “请教郎君,”砖石碎块纷披着遮蔽一切,连薛临的坟墓,似乎也找不到了,王十六怔怔看着,“今夜守灵,我该做什么?”

    该回应她的,她给足了机会,他只消稍稍放低姿态,便能引她入彀。可她这般利用这些乡民,这般残忍狠毒,又让人怎能无视。裴恕一言不发,快步离开。

    “郎君,”王十六追上来,觉察到他刻意的冷淡,想不明白因为什么,“等等我!”

    素色袍袖一闪,他转进山道的拐角,看不见了,王十六怔怔站住,夜风一阵慢一阵紧,永远捉摸不定的脾气。

    裴恕越走越快,直到山腰处的营帐,才停步回头。山头灯火阑珊,薛家别业的断墙已经全部推倒,黑暗中无数影子模糊着晃动,那些侍卫在砍伐竹木堆上,做第二层掩蔽。临时搭起的祭棚里,王十六独自跪着,单薄伶仃的肩。

    阴雨天无有星辰,想来已经三更过半。裴恕沉默地看着,毫无来由,突然想起暮色中,她握着匕首,嘲讽着看向王崇义的模样。

    祭棚中。

    不曾带香烛,便只能点燃竹枝为祭,淡淡的苦气。王十六无声念诵:“哥哥,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对不起,没能陪你一起。对不起,连香烛都不曾为你准备。

    身侧微细的风,王十六抬头,裴恕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,提着一只香炉,炉嘴中丝丝缕缕,沉香忧郁的气息。

    眼梢一下子湿了。是薛临,他回来了,只有他,才会这般细致,为她补上所有的疏失。急切着起身相迎,跪得太久腿已经酸软,趔趄着几乎摔倒时,一只手伸来扶住,王十六从睫毛的水汽里朦胧望出去,对上裴恕幽深双眸。

    裴恕松开手,放下香炉。

    侍从送上金箔纸钱,裴恕点燃了,向着中庭默默行礼。

    青烟袅袅,纸灰飘摇着上升,王十六哽咽着,无声唤着,哥哥。

    是薛临,只有薛临,才会这般明了她的心思,什么都替她先一步想到。

    裴恕再拜三次,回头看向王十六:“亲朋来吊唁时,主家须得叩拜答礼。”

    她似乎全然不懂这些规矩。也是,她再狡诈狠毒,也只是十几岁的小娘子,既不曾经过离殇,又无长辈指点,又从何处去懂。而他,原该再晾着她更久,却终是心绪纷乱,如此多事。

    王十六默默跪倒,叩拜答礼。是薛临,这般耐心,谆谆教导,除了薛临,还能有谁?

    “入殓之夜,尚需招魂。”裴恕抬手,郭俭飞身掠上祭棚。

    “魂兮归来,魂兮归来——”悠长苍凉的呼喊一声接着一声,王十六怔怔望着,脸上一片湿凉。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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