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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米文学www.damiwx.com提供的《别青山》 180-185(第6/10页)
, 跪在桌前。
三叩首,程六出沉默伏地许久,才起身将香插到香盘中。
他为她让开一条道, 示意程荀上前。程荀亦没有推脱,燃香、磕头,神情微微紧绷, 俨然全神贯注的模样。
上过香, 二人坐在罗汉床矮几两边, 相对无言、各有思量。
他什么都没说,可她多少已经猜到了今夜在晏家发生的一切。
她原本还因郡主一事烦忧, 看到他的那一刻心中还有几分不讲理的迁怒,可此时,那一点点情绪却好像更难说出口了。
半晌,程六出率先打破了沉默。
“母亲的名字还在晏家族谱上,今日来不及筹谋这些,等改日万事落定了,我再去一趟侯府。”
程荀默默听着,想了想,从身后斗柜中取出两个带锁的木盒。
“这是当年你记到我名下的东西。”
钥匙一转,锁扣一声脆响,程荀依次将两个木盒打开,里头各放着一摞田产、房契,还有些文书,里头记着搭在商铺里的股子、利钱。
她将两个木盒转向程六出,“自天宝告诉我侯府之事,我便理了理这些年的产业,将来历写明了是晏家的,还有属于先夫人私产的,都陆续拆了出来。”
程六出有些发懵,程荀无奈道:“我又不傻,这么多产业,稍微往深里查一查,就知大半都是你给我的。”
当初在扬州,程六出假借太子封赏之名,将自己身上产业尽数交给了程荀。怕程荀看出端倪,他还特意将上下打点好。不说天衣无缝,本也以为是挑不出什么纰漏的,却没想,她早就知道了。
“这些年,我多少也取了巧,靠着这些本金才得以有今日的商队、商号,更别说私下置的田产、商铺了。”程荀有些不好意思,“原属于晏家的、先夫人的,我都没动过,今日便一同交还给你,将来要如何处置,全看你的意思。”
她将木盒推给程六出,程六出低头看了半晌,将两个盒子都推到程荀手边。
程荀一愣,却听程六出温声道:“我既送给你,便没有讨回来的道理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他摇摇头:“晏家那部分产业是留给侯府世子的,我本也打算按价折成银两赔回去。这些年我南征北战也存了些,加之圣上封赏的,不必动用你手里的。”
程荀眉头微蹙:“那先夫人的这些呢?”
程六出莫名有些脸热,“你收着。”
“那赔了晏家、先夫人私产又给了我,你还剩什么?”程荀越想越不对,将两个木盒又推给他,“这里有现成的,你便拿去原模原样拿给侯府,免得他们晏家在背后编排你,反正我不收。”
程六出见她态度坚定,连忙压住那两个木盒,无奈道:“好,那便依你就是。”
“……只是,”他将崔怡那份推给她,紧张地盯着她的眼睛,“这份,就放在你那。”
心跳有些快,程六出嗓子眼发干,定定看着程荀,不知怎的竟脱口而出:
“放在你这,想来母亲……也是甘愿的。”
屋中霎时一静,春风卷着槐花飘进窗中,罗汉榻上暗香浮动。
程荀神色怔然,忽然明白过来他的弦外之音。
手心有些濡湿,程六出紧张得后背都冒汗。
他磕磕绊绊地解释:“我不是逼你,也不是非要一个名分,只是……”
程六出心知,他们能走到如今,已是不易。
分别数年才在西北重逢,又遭蒙奸人陷害、外敌入侵,几次险象环生、患难与共,他与她才稍稍靠近一步。
可他始终记得,当年她站在浩渺烟波的溧水上,远望四台山的模样。
一如他始终记得她的迷惘、她的不甘、与她未说出口的抱负。
他不敢奢望太多。
程六出恨自己嘴笨,解释半天,反倒越描越黑,最后只憋出句:“总之,只要你好就够了,我都依你。”
他急得耳根泛红,程荀面上平静,放在膝上的手却攥紧了。
她想了又想,终于问出口:“那郡主之位,也是为了我好,所以用你的功勋换来的吗?”
程六出不由愣住,发热的脑袋瞬间清明。
他沉默片刻,道:“不是的,阿荀。”
他确实告诉将程荀在西北所做的一切都禀报给了皇帝,存放呼其图头颅的木箱,也是他从紘城一路带到京城,亲自在宣政殿上打开的。
可是。
“阿荀,你的封赏,不是用我的功劳换来的。”
他正襟危坐,身子微微前倾,双眼认真地看着程荀,郑重其事说道,“不如说,若没有我的妨碍,若你我所处并非这个世道,你能走到的位置,绝不止于这一步。”
“一个郡主之位,已是薄待。”
他目光清明、语气笃定,一字一句说着那堪比大逆不道的话。
可不知为何,自那道圣旨下达后便被她压抑在心的野望好似忽然破了土,丝丝缕缕在身体里蔓延。
别人都以为她的不安与犹疑是顾影惭形、自认才不配位,可只有他一口就说中,她心底那无法言说的失落与贪念。
她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。
“你不觉得我得陇望蜀、痴心妄想么?”
程六出顿了顿,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她此时的纠结困顿,与她当初骤然从报仇中抽离出来、身边人都笃定了她有一份世子夫人的大好前程时,并无二致。
只是这一回,她面前那座无形却又将她牢牢笼罩在其下的阴影,不是亲事、后宅、男人,而是某种更为古老坚固、不容动摇的规则与樊笼。
那道世上鲜有人冲破的樊笼。
他心底密密麻麻泛起疼。
隔着榻上一张矮桌,程六出探出一只手,贴在她半边面庞上,覆了一层薄茧的手轻轻蹭着她微凉的脸颊。
他声音轻柔似水,目光却毅然坚定。
“阿荀,你可还记得我从前与你说过的,事农桑编丝绢的嫘祖、上阵杀敌的梁夫人?时势造英雄,又哪管这英雄是男是女?洪荒蒙昧之初、动荡乱世之际,只要能拼杀出一条血路,照样能造福一方、留名青史。”
程荀怔怔听着,他的动作柔情暧昧,声音却轻缓低沉,好似月夜暗流的泉,冷静得令人心惊。
“而今世道不同,纵偶有外敌侵扰,可这尊卑定局已延绵千百年,若非足够翻天覆地、偷天换日之变数,只恐将来,尊愈尊、卑愈卑。”
程六出直起身子,双手扶住她的脑后,静静凝望着她。
“阿荀,旁人浑浑噩噩,你是先醒来的那个。可看得越清,于你就越是残忍。你明白,无论男女,世上这许多苦,本就是不必吃的,对么?”
程荀眼中洇出水光。
逐渐朦胧的视线中,无数光影从眼前闪过,她看见陌生的、熟悉的面孔,他们嬉笑怒骂、分离聚散,过着短暂而漫长的、各自困顿的一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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