臣要善终: 10、巧蓍筮玉尘荣满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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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头都砍掉了,要怎么跑?”

    三四十人,先查验后动刑,一个一个,竟砍了一整个下午。

    先帝远见,早在第一封信时就秘密赶到杨将军的营帐,确认了这些人的身份。

    又亲自监督着将这些残贼扒下衣服记录全身的特征,精细到每一颗痣,每一片指甲。

    再用烙铁和刺青做下数种标记,才扔回牢里。

    如此把人当牲口养了数天,杨母和杨琼到位,收了天意,才终于可以处刑。

    砍头那一天,所有人犯又被认认真真验了一遍。

    男子在院中,女眷在室内。

    因人手不足,年仅十二的杨琼也搭了手,跟在祖母后面,对着书册上的样子一个个摸过那些女子脸上的刺青。

    她面对哭哭啼啼抑或恶言恶语都毫无反应,倒真有几分像那传说中摘草就能卜明天下大事的神童。

    窗外哭声震天,细心些听还能听见血从颈子上喷出的声音。

    院中的地被血染的透红,怎样泼水都弄不干净,一地黏黏糊糊。

    杨戎生砍得累了,换班下来在廊柱边休息,一转身却见自己的三妹妹站在柱子后面,颇有兴致地观赏着眼前的惨剧。

    她脚下一串殷红的小鞋印,眼睛依旧水亮亮的,和持着蓍草进门的那天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杨戎生动手杀人也未怕过什么,此时却大惊失色,问琼姐儿怎么跑到了这里,怎么没人看管。

    杨琼仰头看他,平静道:

    “爹说我的事做完了,可以来看砍头。”

    哪怕过去二十几年,杨戎生说起此事时仍心有余悸:

    “你姑姑,确实是从小就和常人不同。”

    杨驻景瑟缩了一下,不知道姑母还有这样的传奇往事,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问:

    “梨木不吉我知道,但是当时京城附近多松柏,没听说有什么果树。”

    “这木头哪来的?不好找吧?”

    他爹猛的一拍他肩:

    “好小子!心细!问到点子上了!”

    语罢伸出五根手指,表情比吃到了苦瓜夹馅的点心还难看。

    “你爷爷说柳木用意太明显,非要梨木,拿鞭子抽着我去找,找不到就不许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我一人一马出门,只揣了半天的干粮……知道我跑了多远吗?”

    “最近的庄子,整整二百五十八里半。”

    找到了还要伐,伐完自己扛回来。

    也难怪废帝最后的那个小盒四壁都薄得和纸一样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奉德元年,先帝践祚,论功行赏。

    至杨金风时,先帝大为愤慨:

    “你跟了我许多年,虽然做事鲁莽,可也立下许多大功劳,我本想封你作公爵的!”

    “可是三军进入京城的时候,你竟犯下那样的大错!”

    “看来只好将过抵功,降你一等,封一个‘忠瑞侯’了!你可有不满意的?”

    杨戎生当时跪在后面,看见自己的爹低着头,哆哆嗦嗦一副劫后余生、深深慑服于君威的样子,实际上嘴角险些咧到后脑勺。

    还是他咳嗽一声,率先嚎啕大哭感念先帝仁慈,看在他父亲年老没有降下重罪;

    初代忠瑞侯杨金风才也跟着抽泣起来,一阵老泪纵横,谢恩谢了千万次,才小心翼翼揣起赐下的印信,回家养老去了。

    开玩笑,杨金风清楚得很,能封公爵的功臣一手都数得过来。

    功劳比他大的,真要数起来能站满御书房。

    本来大太监宣旨宣到嗓子哑了也轮不到他,结果这一遭下来竟捡了个侯爷做,杨金风简直要被这泼天的富贵砸懵了头。

    再说那封号,听着跟吉祥物似的;

    实际上,“忠”字对先帝那疑心奇重的人来说,已是高的不能再高的嘉奖;

    至于“瑞”字,则应着那道神秘的天雷。

    ——可以说,先帝对他这“大逆不道、自作主张、迫不得已”的临场发挥,实是满意的不得了。

    只是限于对前朝天子下黑手这事实在不太光彩,这才赏的这么弯弯绕绕。

    这位未来国丈的福气似乎没有尽头。

    两年后杨琼入宫,五年后诞下皇子封为贵妃。

    过了近二十年——这一次他没能见到——他的外孙,先帝的七皇子竟继承大统,将母亲追为太后。

    第二代忠瑞侯杨戎生摇身一变,做了国丈。

    本是大喜的事情,杨府上下却没人笑得出来,原因都在这一个“追”字上。

    ——那个敢睁目看大刑现场的小姑娘,竟是个痴情种。

    十九年后她抛下临身的荣华富贵,呕着血随先帝一同去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传闻杨琼入宫时,先帝问起当年卜卦的事,以开玩笑似的语气要她算一算国运。

    杨琼低眉,平顺地答道:

    “良禽择木而栖。杨家本应是臣女的姐姐入宫。”

    “可臣女挂怀旧事,倾慕之心日炽,借着重提少时之事终于令父亲改了人选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既已入宫,从今后只愿一心侍奉陛下,再不去碰那些东西了。”

    她语罢微微抬头,一双杏眸如含秋水,看向她日夜思念的君王。

    当年也是这个人,从飞尘中策马而来,停在她面前,把那束沾着新鲜露水的蓍草递到她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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