陷落序言[京圈]: 40-5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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点儿,“老莱夫,那可是个眼高于顶的家伙。”

    “小姑娘很不错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从陆文钦口中说出,已经是难得的盛赞。

    被前辈们这样夸赞,温言面上有点微热,但到底还是维持了镇定。

    别的事上或许她总是不安,但在学术专业上,那些年挑灯写下的每个字儿,读过的每一本大部头,从来都不会白费。

    于是她思忖片刻,温笑着说:“那些都是过去了。回国后都是从头开始,以后还要老师们多指教。”

    “瞧,我就说她肯定会这么答吧!”许承书转头朝周重山伸出手,得意洋洋,“老周你可是输了啊,拨款给文学院100万,敢耍赖我让那群小家伙天天去声讨你!”

    俩人这是拿她做赌了?

    周重山无奈地笑笑:“小温啊小温,履历这么优秀,怎么就这么谦虚呢。年轻人,适当猖狂一点也是可以的嘛。”

    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。

    其实倒不是温言自谦,是国际论文比国内期刊好发许多,国外只看论文质量本身,国内圈子却要看你师从哪门哪派拜的是哪个山头,多了许多隐形门槛。

    规矩和弯弯绕绕极多,温言刚回来,也没摸清呢。

    暂时也就没出成果。

    今天许承书带着她来吃这顿饭,无疑是替她把国内走学术的路打通了大半。

    温言心里是惦记着许承书的情的。

    恰巧这会儿转头一句话就给自家学院争取了一百万,温言心情也好,当即笑眯眯应了声:“诶。明天我就去把文学院的雕像拆了,照着我的样子重修一座!”

    太明显的玩笑话,就显出少年人的稚气和心性来,却不惹人讨厌。

    再一瞧说话的人,仍旧是温温吞吞的小菩萨样儿,没一点儿脾气。

    于是连陆文钦都笑着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。

    连温言一向不喜的杭帮菜,都吃出几分趣味来。

    陆文钦比温言想的要年轻许多。

    不单是外貌、风骨,也指思想。

    许多学术上走了一辈子的人,都执拗,恪守着自己那一辈的规矩与想法,很难再扩宽边界。

    但陆文钦是个包容并蓄的人。

    席间他筷尖轻点,停在西湖醋鱼那尾银鱼凸起的眼睛上。

    舒展眉目地开口:“这醋鱼色香味俱全,但唯独这形做得欠些火候。让我想起《神曲》里面那句——贪婪者永世在沥青潭翻滚。”

    他目光转向温言,存了考校的意味:“但丁渡忘川的时候,船夫卡戎为什么只收他那枚银币,小姑娘怎么看啊?”

    “该怎么看怎么看。”许承书不满地以手指敲桌,“吃饭就吃饭,拽什么文。”

    周重山虽不学文,兴致却很浓:“别捣乱,你不是正遗憾错过了联大时期,你遗憾的是什么?不就是无法亲眼得见这样有来有回的纯粹学术的探究?”

    一番话说得许承书沉默。

    陆文钦看向温言的目光仍旧温和,只是在等她的答案。

    温言没成想有这一遭,但既然来了,也觉得应该。

    否则人家老学者凭什么给她铺这个路,搭理她这个名声不显,什么也不是的愣头青。

    于是温言不紧不慢放下筷,擦嘴的间隙理了理思路。

    她清清嗓,将脊背挺得更直了些,迎上陆文钦的目光冷静开口。

    “我记得维吉尔《埃涅阿斯纪》里有记载,亡魂渡冥河须付铜钱,所以但丁以金币入诗,也许文学的渡船,得要沾些铜臭味儿才能现世摆渡?”

    《神曲》本就是新旧思想矛盾的交织,充斥着大量对宗教、现实、政治、物欲的隐喻。

    温言嗓音不卑不亢,答得还算巧妙。

    陆文钦表情平静,看不出是否满意:“那按你所说,艾略特在《荒原》里把但丁的银币换成现代人的□□,又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那卡戎渡的就不是船了,可能开的是伦敦一号线地铁。”温言笑眯眯答。

    许承书拍掌喊了句:“妙。”

    她用鱼目混珠的典故拆解陆文钦给出的题干,陆文钦这次略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他转念又起一题:“钱钟书先生曾评红楼的太虚幻境,说曹雪芹把镜花雪月煮成了醒世汤,那在你眼中,文学的真实性,和这混珠的鱼目比,是否类似?”

    陆老每题皆以菜起,文学典故信手拈来,温言在心里不得不感慨老一辈学者在学术上永无止境的求知态度。

    她想了会儿,目光扫过桌面一道羹糊,笑了笑:“我是个蠢人,文学的真实性么,我从来不去思考。但我眼中文学的真实性,或许就像这碗羹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做得好的羹,能看见原材原料,可被勺子一搅,就没了原型,真实虚幻,从不对立。”她吸了口气,“就像博尔赫斯在《阿莱夫》里写的那样,一枚硬币正反两面同时显影……”

    一深聊起来,便酣畅不知时光流走。

    直到雕花窗外惊雷乍起,瓢泼大雨落入院中,拍起窗棱声响。

    许承书才意犹未尽看看表:“竟然下午四点了。”

    周重山笑着感慨:“过去看纪录片,总被联大时期动荡环境下□□学子们对真理的探索和知识的渴求打动。也总想为何如今见不到这样的场景。是环境太过安逸?还是社会不允许我们的学子静下心来求知。不管如何,今天总算圆我自己一个愿。”

    他举起杯向陆文钦,也向温言:“敬二位。”

    温言连忙站起来举杯回敬。

    “我也很感谢校长与院长给我这个机会,能和陆老深入交流。”她笑着拨动乌发,“院长先前总说我的论文差了些风骨,今日和陆老一番谈话,总算叫我知道这风骨当从何处起。”

    “多谢诸位老师。”她执起桌上清茶,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“一杯清茶,叫你这个小妮子喝出江湖豪迈气,这是作弊。”许承书打趣她。

    陆文钦忽而朗笑着叫来从中午起便一直守候在门外那位壮汉。

    壮汉递上一个公文包,陆文钦打开包,取出一本手札。

    他将手札推向温言:“后生可畏。钱公当年批注‘文心如水,随物赋形’,和你刚才的羹糊说倒不谋而合。这册子夹着枚威尼斯银币,是当年朱光潜先生赠我的但丁诞辰纪念币,你收着。”

    温言这下真的惶恐起来,连连推说不敢收长辈的礼。

    “拿着吧。”陆文钦话里带上一丝怅惘,“也有许多年无人同我这样畅聊,小姑娘真的很不错。”

    “你我二人,算得上,投缘。”

    陆老夸了温言两次不错,但第二次多了“真的”二字。

    无疑已是对温言莫大的认可。

    她压住喉头哽意,平复心情接过册子:“那以后有机会我多来陪您聊天,您可不要嫌我烦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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